葡萄藤在玉蘭枝丫間蜿蜒的姿態(tài),恰似被時光淬煉過的生命在書寫答卷。三年前頂著“戶太八號”光環(huán)種下的樹苗,在廠區(qū)院子的角落演繹著最驚艷的逆襲敘事——那些被定義為“長勢不好”的歲月里,它在泥土深處編織著龐大的根系,葉片在疏于照料的時光里蜷曲成萎黃的枝芽,根須卻如饑似渴地吮吸地脈深處的養(yǎng)分。
誰知今春,這被遺忘的葡萄竟忽然發(fā)了瘋似地生長起來。藤蔓如蛇一般竄出,攀上了旁邊一株玉蘭樹的枝干。路漫漫其修遠兮,吾將上下而求索。屈原在《離騷》中寫就的執(zhí)著,在葡萄藤的年輪里顯現(xiàn)。它沒有因暫時不被認可而停止生長,反而在暗處積蓄著破土的能量。就像深埋地下的種子,默默計算著破土而出的最佳時機,用三年蟄伏詮釋著生命最初的倔強——不被定義,不被期待,卻始終記得自己是一株葡萄。
到了夏日,藤上結(jié)出了串串果實,青碧如玉。我們起初并不在意,以為不過是些酸澀的小果子罷了。然而那葡萄卻愈發(fā)精神,果實日漸飽滿。有人便提議:“不如套上果袋,防鳥啄食也好。”于是買來果實袋,一串一串地細心包裹起來。盛夏的果實袋包裹著晶瑩的夢想,這層薄薄的保護不是禁錮,而是對綻放的鄭重承諾。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《論語》中凝結(jié)的匠心,在果農(nóng)套袋的指尖流轉(zhuǎn)。那些被細心守護的青果,在時光里釀出琥珀色的蜜,恰是“千淘萬漉雖辛苦,吹盡狂沙始到金”的生動注腳。
我們常于傍晚時分站在院中觀望。那葡萄藤在夕陽下泛著金光,攀援之姿頗有“百尺竿頭,更進一步”的倔強。它本被認定是“戶太八號”,卻長成了不知名的品種;它本被眾人放棄,卻在不經(jīng)意間煥發(fā)生機。它不辯解自己是否名貴品種,只用滿樹琉璃般的果實證明: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。司馬遷筆下最樸素的真理,在葡萄架下流轉(zhuǎn)——生命的價值不在標簽,而在破土而出的勇氣;不在被期待的高度,而在攀援時留下的每道勒痕。這使我想起古人云:“蘭生幽谷,不為莫服而不芳;舟在江海,不為莫乘而不浮。”草木尚且如此,何況于人?
葡萄熟了,我們摘下來品嘗,竟發(fā)現(xiàn)皮薄如紙,甜如蜜糖,遠勝市面上那些徒有其表的名貴品種。大家嘖嘖稱奇,這株曾被冷落的葡萄,如今成了廠區(qū)里的明星。鳥兒們在周圍盤旋,卻因果實被保護得嚴實而無可奈何,只得怏怏而去。
我看著那些被細心包裹的葡萄串,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:生命從不會因為被看低而放棄生長。這株葡萄若有人時時照料,或許反而長不出這般甜美果實;正因被遺忘,它才學(xué)會了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向上攀爬。它不擇高枝,不問出身,只知一個勁地向上、再向上,直到陽光充足處才肯停下腳步。
人生在世,何嘗不是如此?多少人在不被看好的境遇中默默生長,最終結(jié)出了令人驚嘆的果實。韓愈《進學(xué)解》中道:“根之茂者其實遂,膏之沃者其光曄。”生命的豐盈,往往源于那些無人問津時的自我積累。
那葡萄藤如今仍在玉蘭樹上蜿蜒,它的果實雖小,卻以自己的方式證明了生命的價值。它不曾抱怨土壤貧瘠,不曾怨恨無人問津,只是默默地、倔強地生長著,直到甜美的果實成為它最好的宣言。
我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找自己的玉蘭樹。當(dāng)世俗的目光定義你為“戶太八號”時,或許真正的使命是長成獨特的“綠寶石”。那些被忽視的時光,終將在破土?xí)r刻化作破繭的蝶;那些看似旁逸斜出的選擇,終會在某天連成最璀璨的星圖。如這株葡萄般,在不被看好的土壤里扎根,在不被理解的枝丫上攀升,終會在某個清晨,讓世界看見你皮薄如紙卻甜透人心的模樣。
來年春天,我想它還會繼續(xù)攀爬,向著更高處伸展。因為生命從來如此,只要有一線向上的可能,便會抓住不放。這是造物主賦予萬物的本能,也是最為樸素的生存智慧。(煉鋼廠 景咪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