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從家搬到青陽岔這個鎮(zhèn)上,離“中共中央舊址”就更近了。走出巷子,獨立在半山坡的“中共中央舊址”就進入了眼簾,再過一座石拱橋,就到了舊址的院畔根底。坡上的四孔窯洞的小院子,是我黨在“轉(zhuǎn)戰(zhàn)陜北”時駐扎過的地方,在“舊址”星羅棋布的陜北,這個“舊址”顯得毫不起眼。
遠處看院子很是普通,比起周邊新建的的白瓷磚紅瓦房,顯得有些陳舊。院子里的幾棵柏樹十分高大茂盛,仿佛是遮掩窯洞的翠萍,生長得直直超出了窯洞的腦畔。院墻面用泥巴糊抹得很平整,干欄式大門上的瓦片,被風吹雨淋的有些灰暗。在院子外面十來步見方的小菜園旁邊,常能見到一個衣著十分樸素卻很干凈的女人,雕塑一般站在那里,俯瞰大路上來來回回的車輛,這一站就是二十多年。
這個女人我自小便認識。她原本是遠房親戚妻子,后來離了婚。家搬到小鎮(zhèn)后,就常來找母親,她年紀與母親相仿,彼此之間就有了不少共同的話題,漸漸地我跟她也熟絡了起來??恐@層“關系”,我成為了周圍為數(shù)不多的可以自由進出“舊址”的孩子。“舊址”一般是不允許孩子們單獨進入的,怕?lián)p壞里面的東西,進去必須要有大人陪同。
她鐘愛這個小院兒,更不允許有人來破壞,她把這個小院當做了自己的家。我記得她曾說,在政府工作人員的幫助下,她才能在“舊址”里守著,既然在這里看守就一定要守好,這既不辜負政府的信任,又有了安身之所,她愿意一直守到自己死去那一刻。
她是一個很勤快的人,每次她那里去玩兒時,總能看到她擦擦掃掃的,好像“舊址”里有永遠都打掃不完的衛(wèi)生。窯洞里土炕上的被褥疊放的整整齊齊,席子上既沒有雜物飛絮,也沒有落下的塵土。院子里沒有一棵雜草,即便是忍不住探出腦袋的幼苗,也會被她早早鋤了去。幾棵高大的柏樹下土都是濕潤的,顯然是經(jīng)常澆水,院子里沒有水井,每一滴水都是她從坡下老水井里挑上來的。整個“舊址”在她的看護下,時時充滿了生機,若不看大門側(cè)旁的紀念碑和門上掛的牌子,著實與旁邊的農(nóng)家小院沒個兩樣。
我曾問她窯洞里的被褥等東西是不是“轉(zhuǎn)戰(zhàn)陜北”時留下的,她木木地搖搖頭說:“那時候黨是在最困難的時期,不會留下什么,里面都是是后來縣政府在對“舊址”修繕時,按照原本的樣子擺放的,但是,無論什么時候放置的,都是必須要保護的。”她的話令我肅然起敬,大字不識一個的她,儼然把保護“舊址”當做了她的使命,在她眼里,“舊址”里的一切,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,是她的全部,這種情感甚至超越了對待自己的孩子。
“舊址”常有人來參觀,每次她都愿意充當解說員,不過解說詞僅僅是“這個窯洞住過誰,那個窯洞住過誰”,其它的詞就說不上來了。“舊址”原本不需要多么漂亮的詞來修飾,當然,她也沒有多少華麗的詞藻來飾。來參觀的人多了,拍照的人也多,有些人感慨她的堅守,也和她合個影,于是她總盼望在電視上或者報紙上能看到自己和舊址的身影。鎮(zhèn)上一個單位經(jīng)常處理舊報紙,她將舊報紙帶給我,讓我看一看有沒有報道她和舊址。她拿來的每一份報紙我每次都裝模作樣地看一番,因為我知道,那些報紙只是報道一些農(nóng)業(yè)和商業(yè)方面的事,與她和舊址完全沒有關系。
后來我讀大學到參加工作,去舊址的次數(shù)少了很多,見她的次數(shù)也少了,一直到漢中后就再也沒有見過她。年前回家后,準備和哥哥再去“舊址”,再接受一下紅色文化的熏陶時,母親卻說現(xiàn)在“舊址”換人了,一般情況下是不讓人進去的。
細問之下,母親告訴我,她在一年前到油井上“攔油”,被井架上的鐵疙瘩掉下來砸在了頭上,當場就死了。我很詫異她突然去世的消息,政府每個月都給她生活費,生活是沒有問題的,為何還要費時費力掙那點錢?母親告訴我,她想為自己掙點養(yǎng)老錢,不過她運氣不好,不僅錢沒掙到,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。她確實運氣不好,一輩子坎坷,最后的日子沒能守在“舊址”的小院里,但她實現(xiàn)了自己的諾言,到死也要守著這片紅色凈土,這時光一晃就是二十多年。
在紅色文化遍地開花的陜北,有許許多多為了守住紅色文化而默默付出人,一代代傳承了下去。她守了那片紅色二十多年,我想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沒看到自己和“舊址”刊登上報紙,或者上個電視。遺憾終究是遺憾,永遠不會有再來的可能,為了那片紅色凈土,我們應該珍惜眼前,不再讓遺憾重蹈覆轍。在我和哥哥轉(zhuǎn)身離開“舊址”那一刻,我多希望她在另一個世界,依然守著一座院子,守住一片紅色。
去年,“舊址”又一次進行了修繕,高墻大院紅瓦磚墻的很是壯觀,榆林市電視臺、報紙、縣電視臺都報道了此事。我為政府保護紅色文化做出的決定感到高興,但也為她沒有看到現(xiàn)在“舊址”這般景象而感到惋惜,若是她還在那里堅守,看到現(xiàn)在的“舊址”,應該是站在鏡頭前,笑得合不攏嘴了吧。(煉鋼廠 薛生旭)